我喜欢庄重的画。当我在他的工作室看他最近 一幅幅新作时,不禁怦然心动,似乎在那些画作与我的心灵之间有一种感情的默契。我很珍贵我在阅读当代画家作品时的这种感受。也许我们都是南方人,庄重笔下的南方自然景色在我内心产生了共鸣。也许我们都痴迷传统文人画,他画中的写意语言使我有所触动。这些都是原因。不过,我想庄重的风景画之所以使我产生欣赏的激情,主要在于它的宁静、自然和艺术的真实。当今社会中不真实的东西太多,当今艺术创作中造作和虚假令人生厌,庄重笔下的风景画不仅呈现出独特的个性面貌,而且散发出一种纯正的清新之气,不能不引起我的感动。
说到艺术中的“真实”,人们往往有不同的理解。有人以为描摹客观事物的表象就是艺术的真实;相反,有人又把脱离客观景象观照的主观臆造,视为创造的“真实”。庄重对艺术真实有自己的认识。他虔诚地尊重客观自然,对自然中呈现的一切景象他都认为是合理、新鲜 ,对自己都有启发。他反对用固定的眼光、固定的模式观察和表现自然,他对照相机客观地映现出来的自然景色很感兴趣,认为“照相技术能使人免于形成固定的风格,免于“错误”地观察,免于对于创作对象做出过分个人化的诠释”。(引自庄重:《画外话》,载《油画家工作室报告•解读风景》,上海书画出版社,2005年。以下同)当然,庄重并非依靠摄影进行创作,他非常重视对客观自然景色的观察与体验,而仅仅是利用“机械眼”拍摄下来的、带有杂芜性质的自然景色作为参考,重新触发或激活自己的灵感,在此基础上进行艺术构思。庄重笔下的风景画不是自然景色的客观写照,而是他在观照自然之后匠心独具的创造。
艺术创造离不开创作者的理性思考和富有激情的表现,这两者彼此有机地交织在一起并相互制约,造成理与情两者相对平衡的境界。庄重的心很静,这静之气藏在他的天性之中,似乎也是他从大自然中获得的一种精神力量,是他与大自然沟通的无形纽带。他沉潜在大自然之中,为它的自在之美迷醉而忘掉自我。他慢慢地画,在画的过程中深化对自然的体验,走向自然的深处,他用自己的灵性和修养及时地捕捉那些稍纵即逝的感受,重视在头脑里和在画面上涌现的出其不意的偶然因素。他说:“在风景画中最吸引我的多是“意外”、“偶然”!可能性中也包含没有想到过的东西。”在这种情况下,他会因势利导,果断而富有激情地利用这些因素来充实艺术构思,丰富画面的表现力。
人们需要山水或风景画,并非要在山水、风景画中看到客观自然景色,而是要欣赏艺术家创造的自然。在绘画作品中艺术家与其说是在呈现客观世界,毋宁说是在呈现自己感受和体验自然的心灵世界。中国传统文人山水画与欧洲古典风景画的区别,就在于它更重视创作者的内心体验和文化修养。庄重深知,一位当代中国风景画家如果缺乏中国文化的修养,缺乏对传统文人山水画的深刻理解,很难创造出有鲜明特色和富有艺术魅力的作品。庄重对待绘画的态度更接近中国传统的文人画家,他努力把自我融进自然之中,领会中国哲学中“天人合一”的精神。他把绘画创作过程视作心性修炼的过程,在画布上从细微末节到整体构图,他反复推敲,因此每一根线条,每一块色彩,都刻有他心灵和思绪的迹痕,都是他意识和潜意识的外在表现。他的画予人浑然一体的感觉,有整体的情调。颇引人注意的是,他重视意象创造,重视从文人山水画的观念和技法中吸收营养,他随兴所至的绘画法,他清新、洗练的笔法,都与文人画颇为相似,但他同时十分注意保持油画语言的特性,发挥油画在结构、肌理和色彩上独有的美感。他不因平面性的创造而削弱物象结构性,巧妙地把后者隐藏在前者之中;不因笔线美的追求而忽视笔触与肌理美感,细心地在色彩层次的变化上讲究柔和与微妙。近几年来,庄重常常用俯视的角度画地面,画面上飘着朵朵白云,地面上的山峦、房屋、道路、田地和树林的形被简化了,组织在统一的有抽象意味的结构之中;也常常用俯视的角度画水面,迷醉于水中真实而又虚幻的影像。他还不时创造有广宽空间的风景,描写自然界的宏伟与精微之美。
庄重说过这样的话:“现有的绘画语言足以表达,不必去发明新的语言,关键在于表达的方式。”假如说他的风景画有什么与众不同的个性特色的话,那就是他在如何运用语言上有自己独特的思考和探索,而这种思考和探索是出于对中国传统虚静美学理论学习的心得与体会。老子的“涤除玄鉴”说,是要人们除去一切私心杂念,以保持内心的平静和安宁,去观照和接近“道”的本质。管子在《心术篇》中说:“去欲则寡,寡则静,静则精,精则独,独则明,明则神矣。”认为无私欲而走向虚静,才可能专心致志,达到最高境界。庄子关于“道”的思想,认为最高层次的美在于“道”而不存在于现象界,以及他的关于“得至美而游乎至乐”的人才是“至人”(《知北游》)的见解,对于“虚静”美学体系起了奠基作用。后来历代许多学者结合佛学禅宗,对虚静与艺术创作的关系,都有许多精辟的论述。这是中国传统绘画美学的基础。庄重通过对民族传统绘画的研习,逐渐认识到虚静美学理论的博大精深,并努力用它来指导自己的创作活动。在当前画界普遍存在浮躁情绪的情况下,他的这种努力尤为珍贵。他的风景画受到画界和广大观众的好评,决非出自偶然。
自信而谦逊的庄重深知艺术天地之大,深知自己未来的路之长,他不会浅尝辄止,他会继续顽强地探索艺术创造的奥秘,为当代中国风景画的繁荣做出新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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