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70后这一代油画家中,庄重是很早就展现出自己艺术个性的画家。
早在他大学毕业之前的1994年,他就以《冬至,第一次雪》荣获第八届全国美展优秀作品奖。这不仅使他成为同龄画家的翘楚,而且也在江苏油画界脱颖而出。《冬至,第一次雪》之所以这样惹人注目,就在于画面将一幕平凡的山野田畴点化为宏阔而凝重的境界。那一片开阔山野的描绘,细微而缜密。湿润的土地、风干的残雪、颤动的枯草,以及田畴中返青的麦苗与远山上依然披青的丛林,都让人感受到了冬至的江南雪野所特有的静穆和端庄。他那细腻的笔触所描绘的冬至第一场雪,像个乡村纯朴而宁静的女孩儿。这幅作品让熟悉江南的人骤然感到了些许的陌生,而陌生感,就来源于画家将日常的视觉经验通过细微的笔触和纵深的景观扩展并转换为一种抵达心灵的审美境界。对于江南风景的心像捕捉,在看似真实的表象背后,却产生了某种超验的幻觉。这幅庄重的成名作,其实已披露了他在风景心像表达上出众的才智和天赋,他以后的创作路径只不过是他这种心像风景的深入与强化。
90年代末期,庄重在延续他心像的风景中进行了两个方面的探索。一是色彩心像的江南风景,二是寥廓心像的西北风景。
江南是他出生与成长的地方,浸润在潮湿而灵秀的土地上,培育出的是他恬静而典雅的个性。他的江南心像不是江南景致外在的呈现,尽管那江南景致本身就充满了山情水韵,而是超于外表的直抵心绪与灵性的表现。因此,他的《2000年的春天》系列和《2000年的秋天》系列,都在真实的江南表象中进行了极其虚化的处理,他夸张了色彩变幻的节奏性,从油菜花大片的金黄色到裸露土地的红褐色,从庄稼、蔬菜、丛林的草绿色到天空的海蓝色,交替出现的色调具有很强的主观设计性。这种虚化还表现在色彩雅化的追求上:虽然色相的变奏很丰富,但不浓烈炫目,他追求轻快、淡雅、飘逸、洒脱的那种江南人特有的韵味和格调。用笔也显得轻松随意,像是中国画写意的笔触。
如果说色彩心像的江南风景是用浪漫而充满童话的色彩去表现他恬淡而宁谧的幻觉,那么,寥廓心像的西北风景则竭力减少色相的变幻,他是在俯瞰深远场景的大风景中寻觅和展现贫瘠、苍凉、浩茫的精神维度。相对而言,画家不是在裸露地表的干涸大地上寻找色彩的唯美性,而是在单调的黄褐色中投射自己的精神感悟,他把自己对上苍与生命的拷问,把当代文明在原始环境中反差出来的人文关怀,都逼仄到那荒野茫茫、枯寂无声的惨烈气候的表达里。而且,他截取的风景竟如此的宽阔与深远,俯瞰的视角也最大限度地增添了画面的精神意蕴。像他的江南风景一样,西北行脚深沉地表达了他对于土地的情感,但这种情感始终夹杂着现代文明的撕裂的痛!应该说,西北不毛之地对于温润而肥沃的江南所形成的审美反差,正揭示了庄重内心那些不屈于温和而更加深沉粗犷的精神世界。
他一直走在江南与西北之间。
那是他的心灵审美不可或缺的两种方式。
也许,江南是现实的风景,西北是精神的风景;现实的风景,呈现的是他细腻恬淡的情怀,而精神的风景,才表露他真实的个性和虚幻的精神。
《冬至,第一场雪》所表达的江南情愫,一直是他创作的主题。近些年他创作的《春雪迷蒙》系列,反复展现了他对于春天莅临的江南山乡雪野细腻而独特的感受与捕捉。那宽阔的视域,深沉地表达了平远而宁谧的江南景致。和我们以往看到的江南油画雪景相比,庄重的这些作品不单纯追求江南雪景色彩微差的丰富性,也不强化笔触的动感与表现性,而是刻画细谨,最大限度地推进了江南风景描绘的深入细微性,让枯草树枝本身的实在感演绎江南那种素淡清明的境界。也正是他不动声色的描绘,在他宽广的画面背后,才渗入了更为浓郁的文人山水画所特有的格调,冷峻、散淡、飘逸、萧瑟,有如倪瓒或渐江在简洁寥落的笔墨中呈现出的冷寂与孤傲。这是我们在其他的江南油画风景中很少能读到的一种文化品质,也是庄重在油画语言上对东方文化精神表达的审美建构。
相对于《春雪迷蒙》系列组画的细微整饬,他的《池塘》、《风》和《影之舞》系列在图像的呈现上,则显得朦胧、虚幻和洒脱,并含有一定的抽象意味,色彩也相对的丰富、饱满和绚丽。如果说《春雪迷蒙》系列组画是实写,那么《池塘》、《风》和《影之舞》系列则是意写。在《池塘》、《风》和《影之舞》系列中,他通过对水中倒影描绘的不确定性,强化了画面色彩和画面形式意味表达的主观性。这些尺幅巨大的画面所呈现出的水中倒影,既闪烁着印象派灿烂夺目的光色,也善于在斑斓的光色里使用中国水墨的“墨色”,从而增强了画面的深度与静穆感。抽象意味是他捕捉物象之“影”的另外一种绘画性需求,也是他从江南实写的风景走向心灵幻觉风景的直接语言。因此,在《池塘》、《风》和《影之舞》系列中,他用笔的疏松、毛涩、灵动、随意和色彩抒写的透薄、滴流、堆塑的方式融为一体,逐渐构成了他风景表述的一种语言风格。
从光学的角度,水中倒影的物像是虚像。庄重对虚拟光影的兴趣,发掘了他对于幻觉心理表达的潜质。其实,他对于江南平远景致的描绘,虽然刻画细微,但就整体境界感而言,也不免带有虚拟的意味。而俯瞰的画面截景所产生的非常态视觉体验,也不妨认为是作者对于幻觉心理的另一种表述。绘画,无疑是一种审美的呈现;而怎样审美的呈现,则体现了艺术主体巨大的创造才能与自由空间。庄重对于倒影物像的反复追寻、对于大风景俯瞰视角的一再运用,都显示出画家对于悬浮审美心理表达的倾心。
悬浮,不是客观被动地直呈,而是远离物像但又不离开物像的一种审美诉求。悬浮,是虚幻的另一种审美表述。
2000年以来,庄重画了大量仿佛是从飞机上俯瞰大地的风景,给我们提供了悬浮心理的审美经验。无论《烟岚轻动》系列对于阳光直射下大地充满明媚光感的描绘,还是《悬浮的记忆》系列、《静而忽动》系列对于漂浮的云朵造成大地阴阳变幻的捕捉,抑或是《空山静谧》系列和《生生不息》系列对于阴天漫反射光线下裸露山川的呈现,都表现出画家对于大地悬浮观照的审美方式。这种“悬浮”观照,让他摆脱了人们习以为常的表现大地的方式,从而获得了相对陌生也相对自由的精神抚慰大地的创作空间。
尽管庄重从航拍的图像上曾获得有益的启示,但毫无疑问,他的这一系列俯瞰大地的风景绝不是简单地模拟航拍图像,而是借用“悬浮”的观照方式,表达当代社会人们观照世界的一种心理感受。“悬浮”是高科技文明给人们带来的当代生活方式,从玻璃与钢的摩天大厦、现代航空航天到电视、手机、互联网,人们每日生活与工作在悬置的时空或虚拟的数字图像信息中。这种后现代的生活图景,已颠覆了农耕文明人们对于土地的粘连关系,甚至于也割断了人类与土地的深挚情感,当代现实中的人对于世界的认知与触摸,无疑都是通过科技文明而获取的一种“悬浮”式的观照。因而,庄重这些悬浮俯瞰的大风景,表达的不仅是当代文明观照自然的方式,而且是当代社会自我心理映射的审美方式。像人们感知这个社会一样,它是一种悬浮的真实,虚幻的真实。这是庄重从江南人文精神的风景走向当代人文心理图景的重大转换,他的作品由此而获得了更多的当下意义与价值。
庄重一直注重油画个性化语言的探索。从早期江南写实画风的严谨、细致,到状写倒影的丰厚、绚丽,他始终寻求在呈现物像的同时运用最轻松简洁的油画语言,即使那些看似抠得很紧的物像,也很少死描硬刻,而是用智慧和灵性“巧取豪夺”,从而显现出轻松随意的笔调。特别是近年俯瞰大地的那些大风景的表现,看似坚实而丰厚的大地,实则是他随意笔触的轻松点化,用笔的“摆”与“擦”灵动而富有变化,色层也不是一味地厚堆,却显得虚实得体。那种在俯瞰中所表现出的大地虚虚实实的感觉,完全是笔触的轻重和“飞白”造成的。他讲究笔触的方向、动感、鲜活与灵动,笔触本身的变化丰富了他画面的层次。相对而言,他画面的色彩并不追求浓烈和绚丽,他改变了许多自然条件光色的色相,而趋于主观性的设计,色块与色块之间也很注重整体的内在形式意味的追求,从而显现出江南人所特有的“文人化”的意象性,丰富而不艳丽,秀雅而不轻薄,灵动而不任性,显现出70后这一代江南油画家所特有的敏锐的文化感受力与扎实稳健、轻松裕如的语言技巧。
2007年7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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